明万历《苍梧总督军门志》全广海图（部分）（红圈处为伶仃洋）。
伶仃洋上的港珠澳大桥。
无论是叫零丁洋，还是叫伶仃洋，都是孤单没有依靠的样子。这个名字应该是出海的渔民所取，出了这里，大海茫茫，伶仃孤苦的感觉油然而生。它走进中国文化的视野是从文天祥的《过零丁洋》这首诗开始的。自此以后，它既是一个地理名称，也是一个文化符号，成为无数仁人志士心目中的一块神圣之地。
零丁洋和伶仃洋的由来
景炎三年（1278）十二月二十日，转战在潮阳一带的文天祥在五坡岭（今广东省海丰县）遭到元军突然袭击，兵败被俘，文天祥立即服冰片自杀，但没有成功。元军将领张弘范率军继续追击在崖山的帝昺，强迫文天祥随船一同前往。祥兴二年（1279）正月十二日，船到珠江入海口零丁洋面，蒙古汉军元帅张弘范派蒙古汉军都元帅李恒到文天祥的船上，要他写信劝张世杰投降，文天祥不肯，说：“我自己都不能救自己的父母，反而教人家背叛父母，可以吗？”文天祥将《过零丁洋》这首诗写给他：“辛苦遭逢起一经，干戈寥落四周星。山河破碎风飘絮，身世浮沉雨打萍。惶恐滩头说惶恐，零丁洋里叹零丁。人生自古谁无死，留取丹心照汗青。”全诗沉郁悲壮，气势磅礴，表现了文天祥崇高的民族气节和舍生取义的生死观。李恒将这首诗交给张弘范，称赞说“好人好诗”，就不再逼他了。崖山之役后，张弘范劝降文天祥，说：“国家已经灭亡了，丞相忠孝算是尽完了。只要能改变想法，用对待宋朝的忠心，来对待当今的皇上，将来还可以做宰相啊。”文天祥回答：“国家灭亡不能挽救，作为人家臣子，死都逃脱不了罪责，怎敢怀有二心苟且偷生呢？”在被押解去大都的途中，文天祥多次企图自尽，绝食八日而未死。至元十九年（1282）十二月九日，被囚禁了三年的文天祥被押解到柴巿口刑场，从容就义，终年四十七岁。明朝追赐“忠烈”谥号。
伶仃洋古称零丁洋，因零丁山而得名。清初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记载：“秀山之东，有山在赤湾之前，为零丁山，其内洋曰小零丁洋，外洋曰大零丁洋。文丞相诗所云零丁洋里叹零丁是也。小零丁洋有二石，一乌一白，对峙中流，高可百余仞，当时以为行朝双阙，今渔人称曰双箸，其海门则曰双箸门，此皆亡国遗迹也。”清康熙《新安县志》记载：“零丁山，在赤湾前海中，文天祥诗云：零丁洋里叹零丁。即此。”清雍正郝玉麟修、鲁曾煜纂《广东通志》记载：“零丁山，在赤湾前海中，距城二百里，高一百丈，周围五里，四面环海，下为零丁洋”。最早标注“伶仃洋”的地图是明万历《苍梧总督军门志·全广海图》。这幅海防图的“屯门澳”（今香港青山）旁边标注有“伶仃洋”，北边则绘出“南头”，即现在的深圳南山区。康熙二十二年（1683），工部尚书杜臻奉旨巡视广东、福建海疆，他在《粤闽巡视纪略》中写道：“新安城南，水程而十里，至伶仃山，山外即伶仃洋。”他将零丁洋称为伶仃洋。
伶仃洋曾是南中国大门上的一道防线
古代没有现代岛屿的概念，认为岛是海中之山而已。《說文》对“岛”字是这样解释的：“海中往往有山可依止曰岛。岛，到也，人所奔到也。”海岛被视为未开化之地，其居民不是蛮人就是逃犯，被称为岛夷。伶仃洋中就有不少的小岛。
万山群岛在古代称为老万山。据明嘉靖黄佐《广东通志》：“大奚山……民杂居之，专事鱼盐，宋元庆间（应作‘庆元’），尝作乱，提举徐安国讨灭之，地遂虚。今为万姓者统其众，因呼为老万山。”万山群岛包括万山岛、东澳岛、桂山岛、外伶仃岛、担杆列岛、佳蓬列岛，以及香港境内的大濠岛（大屿山）、香港岛等150多个岛屿。1898年，英国与清朝政府签署《展拓香港界址专条》，将香港岛邻近的岛屿租借给英国，万山群岛距离香港岛较远，英国认为既不会直接威胁香港，管治这些岛屿也是鞭长莫及，故万山群岛仍由中国管治。
外伶仃岛位居香港之南，是珠海市东区辖下的一个海岛镇，因处于伶仃洋外围而得名。主峰伶仃峰高达311.8米。明代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《自宝船敞开穿从龙将官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》上将其记为“泠汀山”。外伶仃岛面积不足5平方公里。岛上有一块摩崖石刻，刻有毛泽东手书《过零丁洋》诗。
担杆列岛原来是海中沙洲。据嘉庆《新安县志》记载：“担竿洲，在县南海中，形如担竿，外即大洋无际，番舶入广必由此。离县治约三百里。”
明清时期，伶仃洋是南中国大门上的一道防线。按当时的规定，外国商船到达伶仃洋时，须在此等待中国引水的到来。引水对外船进行必要检查后，往澳门同知处为外船办理进入虎门的准照，然后官府再指派带领外船进入内河的引水，前往广州黄埔。护航的外国军舰，按规定不得进入内河，只能停泊在伶仃洋及其附近洋面。除这些正常的停泊，伶仃洋及其附近水域，实际上长期以来也是来华进行非法活动的外船出没和逗留的地区。
伶仃洋曾是全国鸦片输入的集散地。道光十七年（1836），礼科给事中黎攀缪奏请禁止趸船，称“英吉利国有趸船十余只，自道光元年起，每年四五月即入急水门，九月后仍回零丁洋。”其时，由孟买和加尔各答等地的飞剪船源源不断地将鸦片运到趸船上，再由沿海船分送到沿海城镇和乡村。据学者吴义雄统计，1836－1837年，贸易年度伶洋鸦片贸易额是21506箱。清夏燮《中西纪事》说：“鸦片趸船尽徙之零丁洋，其地水路四达，凡福建、江、浙、天津之泛外海者，就地交兑，其销数之畅如故也。”清魏源在《道光洋艘征抚纪》一文中记载鸦片烟的由来：“来自英吉利，洋人严禁其国人吸食……而专诱他国，以耗其财，弱其人。……初，鸦片烟在康熙初以药材纳税。乾隆三十年以前，每年多不过二百箱。及嘉庆元年因嗜者日众，始禁其入。嘉庆末，每年私鬻至三、四千箱。”道光六年“设巡船之后，巡船每月受规银三万六千两，放私入口（每年二万箱）”。到1837年，鸦片走私“遂至四、五万箱矣”。
道光十八年（1938）闰四月，鸿胪寺卿黄爵滋上疏，主张以死罪严惩吸食者，奏折中说：“外来烟船渐多，另有趸船载烟，不进虎门海口，停泊零丁洋中之老万山、大屿山等处。”林则徐坚决支持黄爵滋的严禁主张，于道光十九年（1839）正月抵广州。他会同两广总督邓廷桢等传讯洋商，令外国烟贩限期交出鸦片。道光二十年（1840）二月，英舰海阿斯号强行驶入澳门内港，林则徐闻讯即挥军南来过伶仃洋，开进澳门，大三巴、妈阁、南湾等炮台鸣炮十九响，向以义律为首的鸦片贩子宣示中国主权。英舰被迫离澳。由于他采取撤买办工役、封锁商馆等正义措施，挫败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和烟贩的狡赖，收缴英国趸船上的全部鸦片。同年四月二十二日（6月3日）起在虎门海滩销烟，20天中销毁鸦片19179箱、2119袋，共计2376254斤。
伶仃洋中的内伶仃岛是深圳市第一大岛
内伶仃岛古称零丁山，是深圳市第一大岛。东北距蛇口约9公里，面积4.84平方公里，岛上的主峰尖锋山海拔340米。大概在明代就有渔民在岛上居住，形成南湾、东湾、焦坑、步九仔和跳港5个小自然村。谈到零丁山，不能不说到一个人，那就是明末清初的零丁山人，他把自己的命运和零丁山联系在一起。零丁山人原名李成宪（1626－1662），字正甫，番禺诸生。幼时失父，与母亲相依为命。清顺治三年（1646）广州城破，母亲死于兵难，李成宪将头发剃光，取名“今日僧”，遁居零丁山。每当悲哀的时候，他便放声曼歌，唱文天祥的《正气歌》，唱完后痛哭，哭完后再唱。
清屈大均《广东新语》卷十二记载零丁山人诗。屈大均感慨道：“正甫一字零丁，零丁亦大洋名，自文文山一至，数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，文山其亦幸矣哉！”今天我们还能读到零丁山人的《宝安清明》诗：“江边荒草自清明，久客思归计不成。丘陇十年无孝子，兵戈万死有孤生。身当病后哀歌短，家自亡来骨肉轻。未论故园豺虎窟，穷途魑魅尚纵横。”屈大均评价他的诗“皆悲酸惨绝，如猿吟鹤唳，不堪入耳。”东莞张家珍是他的好朋友，16岁跟随哥哥张家玉抗清，清顺治十八年（1661）去世，年仅30岁。消息传来，他悲痛欲绝，他说“我也不久矣”。第二年因长年忧郁而亡，年仅37岁。这一年是康熙元年，轰轰烈烈的迁界运动，他不死也会被官兵赶走。我有理由怀疑他的死与康熙迁界有关。
1950年4月18日，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130师390团奉命攻打内伶仃岛，从赤湾出发，仅40分钟便登陆，国民党守军仓皇登军舰逃走。390团官兵又乘5艘商船追击，与敌军27艘军舰战于海上，击沉敌军舰两艘，毙溺敌百余名，迫使敌军狼狈逃窜。此役，390团16位壮士牺牲。至此，宝安县全境解放。1950年5月20日，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4军第130师第390团为纪念解放内伶仃岛牺牲的革命烈士立碑，纪念碑立在南头校场，命名为“解放内伶仃岛纪念碑”。碑文最后为“勒石以志，激励后生”。1952年，因该岛成为军事重地，居民由政府组织迁移到蛇口、西乡、坂田等地。1955年，曾有几十户居民返回岛上，在上面种植水稻、果树，下海打鱼，岸边养蚝。1979年，宝安县改为深圳市建制后，岛上居民全部迁往蛇口定居，居住在湾厦村。岛上居住的原住民基本已全部迁出，除了不多的管理人员外，能登上岛屿的人非常之少。正因为没有人类的干扰，这里的生态得以恢复，保存着较完好的南亚热带常绿阔叶林。植物种类繁多，有维管植物619种，其中白桂木、野生荔枝等为国家重点保护植物；野生动物资源也十分丰富，主要保护对象为国家二级保护兽类猕猴，总数达900多只，此外还有水獭、穿山甲、黑耳鸢、蟒蛇、虎纹蛙等重点保护动物。1984年10月，建立内伶仃岛-福田自然保护区，1988年5月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。
“伶仃洋大桥”和“合澜海大桥”，你更喜欢叫什么？
如今的地图上，伶仃洋已经成为了珠江入海口的正式名称。在地理学科和海洋学科专家们的眼里，伶仃洋就是珠江流出虎门的喇叭形河口湾。其范围北起虎门，南达香港、澳门。以赤湾、内伶仃岛、淇澳岛一线为界，以北又称为内伶仃洋。伶仃洋南面为九洲洋，位于珠江口之外，为珠海及澳门本土与万山群岛一带之海面。九洲洋是来往香港及澳门、珠海的必经水路。这一带海域主要归珠海市管辖。再南就是南海，太平洋潮波通过巴士海峡、巴林塘海峡影响伶仃洋的潮汛。江河水和海洋水在此相遇，彼此汇融，互相推顶，或进或退，时咸时淡。
海和洋是不一样的概念，海就在陆地的周围，而洋在海之外。中国大陆从北到南，由黄海、东海、南海环绕，外面才是太平洋。现在称为内伶仃洋的海面叫合澜海，合澜海南边的洋面才叫伶仃洋。大致的范围是赤湾、内伶仃岛、淇澳岛一线以南，万山群岛以北的海面。很长的时间，合澜海被视为内洋，是政府控制下的海域，而伶仃洋是外洋，政府鞭长莫及。
如今的珠江口将广东划分为粤西和粤东。改革开放以后，由于交通不便，导致珠江西岸经济发展滞后于东岸。1983年，香港合和集团主席胡应湘首先提出兴建连接香港与澳门、珠海的“伶仃洋大桥”构想，尽管名字后来历经伶仃洋大桥——粤港澳大桥——港珠澳大桥的变迁，2009年12月15日动工，2017年7月7日实现主体工程全线贯通，2018年10月24日开通。港珠澳大桥的起点是香港大屿山，经大澳，跨越伶仃洋，最后分成Y字形，一端连接珠海，一端连接澳门。这个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大桥横跨粤港澳三地，长达49.968公里。
由于港珠澳大桥没有连接深圳的通道，无法完全解决粤东粤西的交通问题，虎门大桥依然拥堵。2015年国家正式批复同意建设深圳至中山跨江通道。深中通道起自广州至深圳沿江高速公路机场互通，接已建的广州至深圳沿江高速公路，向西跨珠江口，在中山马鞍岛登陆，接规划建设的中开高速和中山东部外环高速，全长约24千米。如今正在建设的深中通道又被很多媒体称作“伶仃洋大桥”，在我看来，还是称“合澜海大桥”为好，更符合历史的叫法。
撰文：程建，系宝安区文艺家协会副主席、深圳市古迹保护协会理事、宝安区传统文化协会副会长、沙井蚝民俗文化研究会副会长。（图片由作者收集提供）